【二马推荐】11位青年历史学者眼中的时代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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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马推荐语：在今天这样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一个时空的延伸没有穷尽的时代，个体的存在愈发显得渺小。我们不仅应该保持谦虚的态度，更要认识到人类知识的局限性，同时要对宇宙万物怀抱一种敬畏感。


        《东方历史评论》第3辑“历史新声”集中呈现了一批中国杰出青年历史学人。在与他们的访谈中，我们问了一个共同的问题：请描述我们身处的时代。

        历史学者们的回答，有的引用典籍，有的对比历史；有的短小精悍，有的纵横捭阖。哪一位的回答最能令你产生共鸣？不妨分享至朋友圈，看看你的朋友们是否有不同的感受。

        唐小兵（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

        “后极权制度在每一方面触及人们，但是，带着意识形态绵中藏针的手套。这就是为什么在这种制度中如此彻底地渗透着伪善和谎言：由官僚掌握的政府被称作人民政府；在劳动阶级的名义下奴役劳动阶级；对个人彻底的贬抑被描述成他的完全的自由；剥夺人民的消息被说成使之成为有效的；权力的操纵运用被称作权力的公共行使，任意滥用权力被称之为遵守合法法规；对文化的压制被称作它的发展；霸权权力的扩展被表述为支持被压迫者；缺少自由表达变成自由的最高形式；滑稽的选举变成民主的最高形式；禁止独立思想变成最科学的世界观；军事占领变成了兄弟援助。因为这个制度被它自己的谎言所控制，它必然篡改每一件事情。它篡改过去。它篡改现在篡改未来。它篡改统计数字。它装成并没拥有一个全能和无法无天的警察机构。它装成尊重人权。它装成没有迫害任何人。它装成无所畏惧。它装成没有装过任何事情。”（哈维尔：《无权者的权力：纪念扬·帕托切克》，崔卫平等译）


        朱浒（中国人民大学清史所）：

        在我看来，第一个关键词，借用化学里的概念是“衰变”，与之相关的另外一个词是“过渡”。这两个词最重要。

        衰变在化学中的解释是，很多元素，特别是在元素周期表中靠后的元素，非常不稳定，必须释放出一些质子、中子或电子出来才能达到稳定的结构。但是释放多少，释放到什么程度能稳定，一般来说很难测量。某种程度上，我们这个社会也属于这种状态，这里面有无数的东西在涌动，无数的基本粒子都在运动，有些粒子可能要跳出去，有些粒子又会被新的原子抓住。什么样的粒子会跳出去，跳出多少合适？现在都不知道。从80年代到现在，我们发现很多东西涌出去了，很多东西又进来了，但是这个社会不停地在尝试，在实验。

        现在比较流行谈论近世中国史，应该说，明清以来的中国社会就像在历经一个不停衰变的过程。现在不清楚什么时候中国社会能够达到像当年金观涛先生说的超稳定结构，而只知道这是一个不停得动荡、演变、竞争、转化的社会，这个历程还需要多长的衰变周期，我们也不知道。我们研究明清以来的近世中国史，一定程度上也想通过历史来观察这种衰变状态是如何发生的，又需要持续多久，是否将来还会出现一个超稳定结构之类的问题。当然，我们最终能否回答这些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有意识到这些问题的存在及其重要性，才能为身处一个过渡时代留下必要的注释。


        马建标（复旦大学历史系）：

        我们今天所处的时代正是中国有史以来，人们的时空观念发生巨大变革的时代，是一个信息爆炸的大时代。晚清人所感受的“数千年未有的大变局”，甚至到了今天，我们其实仍然处在这种“大变局”的历史走势之中。毕竟近代一百余年的历史在人类数千年的文明史中，不过是“弹指间”的事，其历史影响是绵延不绝的，只不过寻常百姓“日用而不知之”也。说到时空观念，中国人的时间观念是很强烈的，但空间观念是淡薄的。但到了近代，由于电报的出现，打破了时空对人们的限制，地球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地球村”。

        近代中国人空间意识的凸显，集中体现在现代民族国家观念的兴起，即对国家主权、疆界的高度自觉。中国不再是天下之中心，而是列国之一员。借用庄子的话说：“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在今天这样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一个时空的延伸没有穷尽的时代，个体的存在愈发显得渺小。我们不仅应该保持谦虚的态度，更要认识到人类知识的局限性，同时要对宇宙万物怀抱一种敬畏感。


        崇明（华东师范大学政治学系）：

        大家都比较焦灼，整个道德和政治秩序比较混乱，这是我感受比较深的。


        姜鹏（复旦大学历史系）：

        它肯定不是《贞观政要》，也不至于是《靖康稗史》，《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好像也不对。我觉得，现在是《宛委别藏》时期，也就是四库全书以后编的小四库。从那个时代来讲，它是一个转机，是往好转还是往坏转就很难讲。


        肖清和（上海大学历史系）：

        摩尼教的三际说的中际，即善（光明）恶（黑暗）相混之际。


        付海晏（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这是我反复思考过的一个问题。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狄更斯的《双城记》里面的一段经典话语最能表达出我的感受：“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年头，那是愚昧的年头；那是信仰的时期，那是怀疑的时期；那是光明的季节，那是黑暗的季节；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我们全都在直奔天堂，我们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简而言之，那时跟现在非常相像，某些最喧嚣的权威坚持要用形容词的最高级来形容它。说它好，是最高级的；说它不好，也是最高级的。”我觉得这很能体现出我们目前的特征，矛盾的特征。


        陈远（搜狐历史频道主编）：

        胡适的话至今不过时，比如说他论社会：“人生的大病根在于不肯睁开眼睛来看世间的真实现状。明明是男盗女娼的社会，我们偏说是圣贤礼仪之邦；明明是赃官污吏的政治，我们偏要歌功颂德；明明是不可救药的大病，我们偏说一点病都没有！却不知道：若要病好，须先认有病；若要政治好，须先认现今的政治实在不好；若要改良社会，须先知道现今的社会实在是男盗女娼的社会。”

        这样的时代，国家崛起，容易令上位者产生天朝大国的心态。当然，要从经济，从军事这些方面都没问题，但如果没文化，所谓的大国就是一个暴发户，我们今天就像一个暴发户。让我用典籍，我还真一时想不起来，但是我想用另外一种回答方法。人们经常做这样的假设：如果可以“穿越到古代”，你愿意穿越到哪里去？我说我哪里都不穿越，我就活在当下。这个时代不是很好，也没糟到哪里去，它糟的地方正是我们应该努力的地方，任何人在当代生活的时候可能都会有不幸福感，会有怀才不遇感，或者挫败感、不满足感，每一代人去看都会有。民国的知识分子发起牢骚来也很厉害，只不过他们比我们幸运的地方是可以自由的发这些牢骚，而且可以为之付出努力，而我们今天只剩下牢骚了。这也是知识分子不长进的地方。你可以发牢骚，但是你要明白你所发的这些牢骚，你的这些不如意恰恰是因为你的努力不够，这个社会每个人都有责任，不完全是上位者的责任。

        经常有人会说需要有识之士呼吁倒逼权力来怎么怎么做，我说我非常不赞成“倒逼”这个词，这个词里里外外透出一种紧张。用倒逼这个词会让做事者处境更糟糕，上位者觉得下面老想闹事，做事的老觉得上位者限制你。实际上有没有这个因素呢？当然有，但也有很多是空想出来的。在我看来，知识分子与政府的关系，既不是简单的倒逼，也不是简单的顺从，而是要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关于历史的趋势，还是胡适说的好，他是这么说的：“我是学历史的人，从历史上来看世界文化上的趋向，那是民主自由的趋向，是三四百年来的一个最大目标，一个明白的方向。最近三十年的反自由、反民主的集体专制的潮流，在我个人看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波折，一个小小的逆流。我们可以不必因为中间起了这一个三十年的逆流，抹煞那三百年的民主大潮流、大方向。”我相信胡适这个判断。


        梁志（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

        “现在世界上真正大的问题，带全球性的战略问题，一个是和平问题，一个是经济问题或者说是发展问题。和平问题是东西问题，发展问题是南北问题。概括起来，就是东西南北四个字。南北问题是核心问题。”——邓小平 （编者按：1985年3月4日邓小平在会见日本商工会议所访华团时的讲话）


        昝涛（北京大学历史系）

        这是一个开放的时代。就是说，在这个时代在哪个领域都不可能再闭门造车了。作为中国学者，特别是对我们这样在国内受教育又研究国际问题的“土鳖”来说，更需要加倍努力，因为我们已经真的身处激烈的国际竞争的时代。其实任何一个行业和专业可能都是如此。这就是我们时代的最大特征。用孙中山的话来说就是“世界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丁三（作家）

        两句话。第一句是，“礼崩乐坏、人沦禽兽”；第二句话是，“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而后者，就是所谓“历史”的精髓。